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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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庾深覺得自己這話問得十分委婉,她說姐夫,他便問姐夫,一點也不突兀。

若換做別的女郎,可能他就想錯了。

好在是裴憐,裴家二女都遺傳了父親的特點——心大。

裴憐先唾他兩口:“呸、呸!”

庾深連忙遮面,擔心唾沫星子真噴到粉上,那不得了。

裴憐又道,“不過……他們是有點小誤會。”

“哦?”庾深一副“我什麽都不知道而且也沒有多少好奇”的樣子,向裴憐打聽,“怎麽了?”

“主要是我姐夫不對。”裴憐先強調,然後才詳細講裴愛生氣的原因。

很快,庾深原封不動轉述王峙。

裴憐所講,與王峙自身所觀所感,有些出入——但出入不大。

他便沒有糾正。

王峙思忖片刻,求助庾深:“她是氣我夜見雲陽亭主?”

夜間深,兩郎君盤膝對坐,皆未飲酒。穿的都是便服,庾深更是不拘小節,去了粉脂,一頭散發,此時垂頭望著榻席,青絲幾遮半張面目。

庾深擡起頭來,瞳眸幽深,他回想從前,每回想一次,便覺得自己更蠢幾分。

對雲陽亭主早已死心,現在提起,只有從胃裏往上翻湧的陣陣惡心。

庾深這人面雖然黑了點,但眼大睫毛長,閃了閃睫毛,眼中流露出厭惡。

王峙這邊,也已經自己思考了一陣子,突然昂首挺胸坐直:“我自覺無愧。”

“唉唉!”庾深連忙教他,“你心裏可以這樣想,但到了新婦面前,絕對不能這樣說”

“那我該怎麽說?”

庾深遂站起來,對王峙道:“你現在是我夫君。”

盤膝王峙驚悚,向後一跳。

庾深道:“演的,打比方!”

王峙重新坐定,表情警備。

庾深朝他鞠躬:“娘子,為夫錯了。”

庾深直起身子,指著王峙:“你,照著來一遍!”

王峙猶疑,但還是站起來,朝庾深作揖鞠躬:“娘子,為夫錯了。”

庾深緊跟著接口:“你錯了?你怎麽會有錯呢?”

王峙一拍巴掌:“就說,你也覺得我沒錯!”

“你現在是演自己,我在演新婦!”庾深擡起手,重重拍了下自己的額頭。眼前的學生沒法教。

王峙楞了須臾,才反應過來。

假使他向裴愛認錯,裴愛會發問他,你怎麽會有錯呢。

是不是這個意思?

王峙問庾深,庾深道:“正是這個意思。”

王峙旋即追問:“既然如此,她不覺得我有錯,我為何要認錯?”

庾深鼓腮,出氣:“這是女郎的口是心非。”又感嘆,“餘夫子當年何其辛苦!”

餘夫子是兩人共同的老師。

庾深怕王峙不明白,再次強調:“女郎都這樣,最愛口是心非。”

“都這樣?”

庾深沈重點頭:“你就任她抱怨,等她先洩憤一通。最後她說累了,就會問你,你錯哪了?,

你再這樣解釋……”

庾深滔滔不絕,語調抑揚頓挫。

教完,他再次指王峙:“來,這段也演一遍。”

王峙將信將疑,但還是一面回想庾深的話語和動作,一面重覆。

庾深批評:“拙劣!十分拙劣!”他教王峙,“態度要誠懇點,別一副鐵骨錚錚,寧死不屈的樣子,你這是上法場場呢還是劫法場?”

王峙皺眉,模仿這些可真難。

“笑,從內心感覺歉意的笑!”庾深拍拍胸脯,講得語重心長,“你現在的笑太僵了,我看著都瘆得慌。”

庾深教導王峙至酉時才結束。

之後,王峙便回去了。

房間內仍舊亮著燈,裴愛一如既往在等他。

王峙一喜,看來娘子氣消了。

他快步向前,徑直推門入內。

燈苗躍動,帳系兩邊,房內整潔有序。

裴愛知道他之前在與庾深敘舊,便問:“庾郎要在府裏住一段時間麽?”

“是,五、六天吧。不過他只是夜裏寄宿,白天府裏照常,不必顧忌他。”

裴愛沒了聲音。

王峙這才發現,自打他進門,裴愛一直坐在榻上,至始至終未起身。方才與她對完話,很快別過頭去。

娘子原來沒消氣。

王峙走近裴愛,繞個面,與她面對面。

裴愛微微側身,王峙再繞,再次與她面對。

這回裴愛不避了。

王峙想起庾深的教導,中邪!臨場用起來居然緊張。

他自腹內深吸一口氣,顫聲道:“娘子,我錯了。”

裴愛一聽,卻是另一種滋味。

她見王峙回來,有意哄她,本想心裏已經好了許多,正打開主動把心結說開……哪知道王峙突然來一句“我錯了”。

裴愛想多:原先覺得他僅僅是夜會亭主,沒有觸碰逾越,這會他主動認錯,難道……他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情?

一想多就容易想多,裴愛心底不可控地湧上難過,忍不住低頭說了句:“我多希望你不會開口說這句話。”

王峙:這路子不對啊!

就知道庾深那混蛋教錯了!

王峙黑臉心急,頓時將庾深所授所說全拋到九霄雲外,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說才對,急來急去,忽然想到上回裴愛說親一口便是賠禮,於是腰一彎身子一躬,狠狠映上裴愛嘴唇。

裴愛本能地後仰掙脫,王峙卻扣住她的後腦勺,蠻橫用力。

管那麽多呢,親親便是的。

他對嘴一口,還轉腦袋,而後放開。

而裴愛已是天旋地轉。整個人懵懵的,但臉上表情明顯柔和了許多。

但很快,她重新斂起笑意。

燈一直亮著,裏頭的燈苗就沒有不跳的時候,碰來搖去,令王峙焦躁不安,又似這燈苗火上燒。

怎麽親一口也不管用了?那該怎麽辦呢?忽然,他腦中靈光閃現,想起沖天常用來逃罰的辦法,捂住胸口道:“唉喲!”

裴愛霎時從榻上站起:“怎麽了?”

王峙暗想,好,這個法子有用,繼續演下去。

王峙回憶從前沖天是怎麽扮的,蹙眉,沈臉,道:“沒事,就是舊傷有些痛。”

“什麽時候受傷的?”裴愛的心徹底揪起來,她怎麽不知道?

王峙抿唇,擺手:“不礙事。”

嘴上說著不礙事,眉頭卻蹙得更緊,顯出不能自控的痛苦之色。

裴愛擡手,指尖剛觸到王峙方才捂的胸口,他就大叫“哇呀”一聲。

裴愛連忙收回手,聲音都顫抖了:“給我看看。”

王峙不緊不慢褪了外袍,將胸口扒開,真有一個傷口,細細緊緊纏著白布條。

裴愛道:“這是新傷啊!”包紮還未拆去。

她心裏眼裏全是心痛擔憂,哪還記得鬧別扭:“到底是什麽時候傷的?”

王峙風淡雲輕:“沒事,沒事。”說完,又“不可控”喊疼。

裴愛擔心是傷口處理出了問題,連命門外護衛去找大夫。

王峙道:“唉,不必!大夫已經看過了,就是晚上遲了換藥,便疼起來。”

裴愛一聽,自然親自給他解開包紮,問道:“藥在哪?”

“櫃子由上往下數第二個抽屜。”

裴愛去拿藥,口中忍不住問道:“之前都是沖天在給你換?”

“是。”

裴愛端藥回來,同時命人去喊沖天,一會兒沖天小跑過來,見著夫人在給府君上藥,開口就道:“唉,還是瞞不住了!”

裴愛目光全落在王峙胸口的傷上,小心翼翼,問沖天時頭也不回:“這藥是不是這麽上?”

“是。”

裴愛又問:“府君的傷是怎麽來的?”

王峙旋即出口:“沖天,別說。”

沖天聞言,立馬噤聲。

王峙躲著裴愛目光,又朝沖天眨眼。

沖天心想,府君這半張臉抽搐,是給疼的麽?按理說傷口快好了啊……啊!明白了!

沖天恍然大悟,旋即道:“夫人,府君攔我,我也得說了!那日來廣陵路上,他攔截刺客,被那歹人當胸戳了一劍!”其實是竹子,但也算劍了。沖天想著,愈發將場面描繪得血淋漓。

裴愛是不會舞刀弄劍的,也沒見過幾次,聽得心驚肉跳。

沖天道:“府君怕夫人擔心,便命奴們守口,一直瞞著夫人。有時候到了換藥時候,因為夫人在場,府君就一直拖,一直拖,大夫說了,再這樣耽誤換藥,只怕不但傷口好不了,還會潰腐延綿全身……”

王峙再次朝沖天眨眼,演得有點過了,太過誇張。

沖天卻以為是要再可憐些,噗通一聲雙膝跪倒:“夫人!”

喊聲帶著哭腔,極為響亮,甚至傳到梁上成為回聲。

裴愛嚇得聳肩落淚,王峙也被嚇到。

沖天是看著裴愛的背,哪知道這些,聲淚俱下:“府君一直不讓奴說,傷越來越重,他越不讓。奴日日為府君上藥,都是人後落淚,今天府君還阻止奴,但奴必須要說了!夫人,且請你照顧好府君!”

裴愛聽得有些怪,怎麽跟交待後事似的?但她心裏擔憂,並未深想,信了沖天,一時對王峙是既可憐又愧疚。

可憐他傷得這麽重,愧疚自己沒有盡到做妻子的責任,照顧好自己的夫君。

裴愛上藥的動作愈發柔和了些,接著又給王峙用布包紮,王峙其實傷快好了,並不疼痛,得裴愛呵護,仿若被棉花包裹,舒服極了。

他將手繞到裴愛身後,偷偷給沖天擺手。

沖天哭哭啼啼退出去,關上門。

王峙順勢攔住裴愛,聲音溫柔:“我同那雲陽亭主並無什麽……”遂將雲陽亭主的為人,及她那日如何作妖,全講給裴愛聽。

裴愛聞言,愈發愧疚,反倒向王峙賠禮:“是我使性子,錯怪你了。”

王峙懷摟佳人,洋洋得意,心想庾深那是什麽爛對策,還是自己的招數最管用。

他望著裴愛,笑道:“要想賠禮,親我一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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